◆郭阳芳

怎么说桑林天马这个小村呢？石头房子，参差着过去。雨滴从黛灰的屋瓦上洒下来，串联成声声悦耳的泉眼。是的，秋雨绵绵。不过，秋雨总是解情的。软软的，拂去了我们这些异乡人心头的尘埃。

村头是一溜圆的打麦场，高高的麦秸垛就停在边前。最要命的，是台阶上的那棵老槐，三人合抱的那么粗！刹那间，让人泪奔。那是小时候，走亲戚，被大人关照，拐过村口那棵大槐树就到了呀。于是，村口的那棵大槐树，就成了一个目标，一个依托。我相信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，心底都有这样的情结。亲，亲滴滴的亲呀。

再有那些茱萸树，不像特意栽种的，像风丢下的种子。满山满沟倚着，房前屋后卧着。“流光容易把人抛，红了樱桃，绿了芭蕉。”彼时，除了每一丛带霜的菊花，温暖人们情怀的恐怕就是这晶莹剔透，玛瑙似的，一咕噜，一咕噜挂在枝头的茱萸果了。

听村人们说，倚村的山叫药王山。山顶上的那座药王庙，相传是药王孙思邈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杀，居住的地儿。也有人说，相传药王孙思邈在蟒河桑林这一带采药时，看到这里的人们生活艰辛，缺医少药。慈悲心大发，随手一拂，一树树挂着鲜红果实的树木，就瞬间在山野、房前屋后站立起来，并给树起名为山茱萸。药王又不惜手把手地教人们怎样植种，采果食用、药用。成百年来，茱萸果确实繁衍了这里的人们，滋养了这里的土地，成为当地人们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。所以，每逢收获的时节，人们总会擎着第一泡茱萸果，登上山头，祛灾祈福，祭拜给予他们幸福平安的药王。

雨线连连。远山披了白纱，云雾在山间飘渺。经年行路，一言，一语，它们仿佛觊觎了我的心事，似有若无的为我说经。那红红的茱萸果，驮载过多少双脚印走向他们人生的纷繁际遇？又以其坚韧的眼眸，见证了多少次历史变迁？人事离散？这些茱萸，与其说是供人生养，不如说是驮着村庄兴亡的边边角角，隐忍不语。浸润了多少无极水，胸中就堆起多少宽广的丘壑。

数看这些居民，在村庄深处，消磨着自己的日常。栽花种草，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或早出晚归，忙着自己的营生。当然，还有一类人，就像今天的我们，是小村之上，穿梭的观光客。看到眼里的风景，成就心底的彩虹。走在这里，不光可以卸载心事，放空心思，小村子的风物也颇为养眼。眼睛是心灵的窗户，淳朴的风光，似乎总能给心灵补钙的。

怎么会忘了今春来这儿看茱萸花的情形？那是三月初，天气料料峭峭，花寒懒发鸟慵啼。信马村野，举目皆是瘦的风景。瘦的山，瘦的石，瘦的树木。瘦瘦的风从身旁穿过，山崖边向阳处三两间茅屋前，几株茱萸争暖树。阳光下，黄黄的花，一小朵，一小朵，浮云似的，游在黝黑的枝头，如水彩画般晕染开来，清丽光润。一下子，点燃了周遭！这是谁家的房屋？在那岚气氤氲里袅袅生烟？真是仙了！那一瞬间，我特别想掉泪。人世间居然有这样的风景？居然有这样洁净的花儿？ 想来，汤显祖《牡丹亭》第一句“情不知所以，而一往情深”，真可能做棺椁之语。

日后百度，茱萸花的花语是：辟邪，去灾，耐久，持续，终成正果。多么美妙！每一个词语都直达内心。就像一个人， 光阴早就把最美妙的东西加在了修炼它的人身上。那个美妙的东西，是清淡，是安稳，是从容不迫，也是一颗最自然的心。茱萸也一样。花开，花落，长叶，结果，最后在秋风里一展风姿。寻常如本。真是好得不得了了！

桑林天马，这个恬淡、净雅的小村庄，在时光深处，寄红红的茱萸果，驮载着旧时光的印迹款款而来，也把旧时的风物、人物传说、风俗习惯一并延续传承。

“桑林遗爱”，君不看那庙宇门额上端端的四个字，道骨仙风，飘逸儒雅，正等着天外客，陪它说梵音呢……